“國家喊你減肥了。”
最近,國家衛健委主任雷海潮公開呼吁公眾做好體重管理,在網上引發熱議。
根據官方報告,2020年我國成人超重率和肥胖率分別為34.3%和16.4%,并呈逐年遞增趨勢。有研究預測,若該趨勢得不到有效遏制,2030年我國成人、兒童超重肥胖率將大幅上漲至70.5%和31.8%。
談到肥胖,很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飲食和運動,這確實是影響體重的兩大關鍵因素。但你也許不知道,我們生活的環境也可能影響體重。
這種影響并非直接產生,而是通過環境影響人的行為,進而間接影響體重。比如,你的居住地附近高熱量快餐店較多,那么你選擇不健康食物的概率會增大,體重也有可能增加。
什么樣的環境是“致胖環境”?環境對肥胖的影響有多大?如何通過城市規劃降低肥胖率?我們找到三位對該話題有深入研究的專家,解讀體重變化背后不容忽視的環境因素。
超重和肥胖是多種慢性病的重要危險因素,包括高血壓、糖尿病、心腦血管疾病、脂肪肝等,甚至部分癌癥也與體重異常有關。肥胖不僅對個人健康造成影響,也為整個醫療系統帶來壓力。
在中國,肥胖可以說是一個現代化的慢性病。改革開放前,多數人仍在為溫飽而奮斗,超重和肥胖并不是一個社會問題。但隨著生活水平提高,肥胖率逐漸上升。
數據顯示,中國的超重和肥胖率由1992年的20.0%,上升至2020年的50.7%。在此期間,中國也在經歷高速城鎮化,城鎮化率從1992年的27.46%上漲至2020年的63.89%。
如果用圖表展示,肥胖率和城鎮化率呈現高度正相關。
天津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盛明潔分析,中國的城鎮化率是世界范圍內提升最快的,同時超重和肥胖水平也是提升最快的,到2020年時已有一半以上的人超重或肥胖。
“雖然城市化率是一個綜合性指標,但背后是生活方式的轉變,這讓人們日常的能量消耗變得更少。”她提到,隨著城鎮化率提升,更多人從事城市類型的工作,這些工作往往是坐在辦公室,而非體力勞動。城市化過程中,擁有小汽車的家庭變多,開車出行同樣降低了體力消耗。
“另一方面,城鎮化進程其實代表著居民飲食結構‘西化’。”盛明潔表示,中國鄉村此前是溫飽型飲食結構,主要以谷物蔬菜為主,西方是富裕型飲食結構,紅肉等高蛋白食物較多,城鎮化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人的飲食結構。
而在鄉村,肥胖率其實也在不斷提高。武漢大學資源與環境科學學院副研究員尹春發現,以前是城市的肥胖率增速高于鄉村,但近年來鄉村肥胖率增速已經超過了城市。
尹春的博士論文專門研究了城市建成環境對居民健康的影響,肥胖是其中的重要一點。根據他此前在上海崇明島的調查,由于農業勞動機械化水平提升,以及大量土地外包,鄉村人口的體力勞動已大幅減少。
華東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教授、中國行政區劃研究中心主任孫斌棟提到,鄉村人口密度低,公共交通不發達,反而私家車或電動自行車不少,機動化出行比例甚至比城市更高。
孫斌棟十多年前便開始研究城市環境與肥胖的關系。他認為,鄉村人口的健康素養相對“落后”,高油高鹽食物攝入較多,一定程度上也提高了肥胖率。
總的來說,肥胖在城市和鄉村都已經成為一個重要問題,但在環境更復雜的城市中,有更多外在因素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體重。
生活在城市中,會面臨各種各樣的環境,哪些因素會影響人們的體重?
根據尹春的研究,城市建成區面積和社區密度是兩個主要因素。城市擴張意味著公眾的出行距離延長,更多傾向于使用機動化交通工具,相應肥胖的風險增加。
但社區密度對肥胖的影響相對比較復雜。所謂社區密度,是指單位面積內人口、建筑、各類設施等數量,反映社區內的充實程度和擁擠狀況。
尹春發現,社區密度對肥胖的影響呈U型關系。當社區密度很低時,提高密度可以降低肥胖風險,但密度高到一定程度后,反而會增加肥胖風險。
他解釋,低密度社區周圍商業設施少,多數生活需求依賴機動化出行;當社區密度提高時,周圍可能出現更多生鮮超市、銀行等生活配套,構建起15分鐘生活圈,步行范圍內即可解決大部分生活需求。
但是當密度進一步提高時,人均活動空間減少,擁擠的環境可能使大家不愿出門,而更加密集的商業設施也可能導致步行距離更短。
“高密社區樓下往往有很多小吃店,售賣炸雞、炸土豆、奶茶等食物,而這些食物的吸引力又很大。如果說低密度社區是‘食物荒漠’,那么高密度社區更像一塊‘食物沼澤’。”尹春說。
盛明潔也提到居住地周圍的食物對肥胖的影響。“很多城市把煙火氣看作城市活力的象征,但煙火氣背后是很多高油、高脂的快餐食品,可能誘發不健康的飲食習慣。”
盛明潔還專門研究過綠地對肥胖的影響,結果出人意料。通過分析河北11個地級市的數據,她發現,在10分鐘生活圈內,綠地與開敞空間面積越大,居民超重和肥胖風險反而越高,這與西方研究結論相反。
進一步解釋,這可能是因為中國城市的綠地大多數不可進入,過多的綠地面積反而會擠占本就有限的活動空間。另外,綠地的權屬問題也可能是影響該指標的原因之一。
但孫斌棟認為,應該更加綜合地評估綠地帶來的效應,綠地對于健康的影響,總體來說仍是積極效大于消極效應。
城市環境對于肥胖到底有多大影響,目前學術界并未達成共識。
盛明潔表示,西方有研究顯示,城市環境對肥胖的影響權重在4%~5%。在孫斌棟看來,肥胖跟個人生活習慣有關,而是否運動跟建成環境關系很大,可以說建成環境對肥胖的影響與社會經濟因素同樣重要。
事實上,國家早已意識到城市環境對于健康的影響。
2016年國務院發布的要求,把健康融入城鄉規劃、建設、治理的全過程。2018年發布的“全國健康城市評價指標體系”,進一步提出42個評價指標,其中就包括人均綠地面積、高血壓患病率、體育鍛煉比例等維度,但還沒有將肥胖率納入其中。
“關于城市環境對肥胖的影響仍是前沿學術研究,真正落地到城市規劃仍有一段路要走。”孫斌棟指出,目前的一些規劃措施已經在影響人們的體重,比如建設綠道、限制機動車出行、完善公共交通等。
尹春從飲食的角度提出相關建議,可以在包裝食物上標注熱量信息,以此提醒購買者關注熱量攝入情況。例如,英國針對高熱量食物會打上紅色標識,而有一些地區,還會標注出消耗該食物需要的運動量。
前文提到的綠地開放問題,也已有一些城市在改變。比如成都2022年出臺政策,在各個公園綠道中專門劃定帳篷區,市民進入綠地不受限制,春秋季節不少人在城市草坪上露營游玩。
盛明潔提出,單位綠地、學校操場等空間,是否可以在晚上或周末向公眾開放,以增加公共運動空間。另外在商業設施層面,可以通過規劃政策限制一定范圍內不健康飲食店的業態比例,這種方式在國外已有實踐案例。
“個體干預肯定是降低肥胖最重要的手段,但一對一的個體干預會消耗大量資源,并且容易反復;而環境干預可以影響社區內所有個體,并且城市環境的改變是持續且不可逆的,這是環境干預的優勢。”她說。
在盛明潔看來,西方城市發展已經比較成熟,少有城市級的規劃項目,自上而下的規劃干預已錯過最佳時機。而中國雖然城鎮化進程放緩,但通過城市級的更新和改造項目,如果能將控制肥胖的規劃理念融入其中,可以產生較大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