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來源：《橫店集團2018-2020社會責任報告》 ?CFP/供圖 本版攝影：羅曼、田牧 本版制圖：翟超 證券時報記者 羅曼 田牧 從義烏機場出來后，人流量稀稀落落，不需要排隊就能搭上一輛出租車，沿著527國道一路向東，1個小時就能到達位于金華市東南向的橫店。 “你們是去橫店旅游的嗎？現在去橫店不堵車，很快就到了，疫情不嚴重的時候，去橫店的那條路通常堵得水泄不通。上海、北京那邊疫情嚴重對橫店影響最大，因為劇組大部分來自這兩個地方，劇組不開工，來的人少了，我們生意也不好做了，但端午節后就好很多了。”出租車司機說。 只要提起“橫店”二字，總能想到恢弘的影視城、扎堆的明星演員、逐夢演藝圈的群演。這個曾經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如今已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影視基地，如今擁有總共3萬畝以上的影視劇拍攝場景。 由橫店影視城帶動的影視文旅板塊成為了當地的支柱產業之一。根據橫店集團的數據顯示，橫店影視文旅產業自2004年至2020年累計營收1695億元，上繳稅費165億元；近3年營收706億元，上繳稅費61億元。 “這里幾乎大大小小的產業都在為影視業服務，但今年受疫情影響，劇組開工少，再堅持一下，劇組開工多了就有活干了。”群演磊磊說。 而大多數像磊磊一樣的群演，乃至當地的各行各業，都在等待，等待疫情好轉，等待劇組開工，等待復蘇后的橫店，像往日一樣，吃個宵夜也能排上3公里的長隊。 群演代表：“6月接了2場戲，演了2天，收入216元”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里，只要提起橫店二字，首先想到的就是扎堆的明星演員，逐夢演藝圈的群演。 然而，今年4、5月份因上海、北京疫情嚴重，帶來的最直接影響是，驅動橫店龐大影視產業運轉的劇組開工數量大大減少。 在影視行業，橫店影視城的劇組數量，是行業的風向標。今年以來，橫店影視城公布的劇組動態，比去年同期下滑近50%。4月底至5月上旬，橫店影視城公布的在拍劇組少則18個，多則21個，而2021年同期公布的在拍劇組多在34~40個之間。 導演李遙波6月9日接受證券時報記者采訪時稱：“我已經在橫店住了近2個月，這次過來主要為芒果TV旗下的短劇拍攝做前期籌備，5月正式開機。但那時劇組無法正常開工，項目不得不延期。” 一個劇組的核心主創人員（如主演）因疫情無法到達橫店或者到了之后需要隔離，是近半年來許多劇組無法正常開工的一大原因。北京、上海是影視公司和演員明星的聚集地，兩地的管控措施令很多人沒辦法如期趕到橫店。 目前并沒有一個官方的確切數據顯示橫店今年以來的劇組開工數量。橫店影視城官方微信號此前公布的一組數據稱，“有80多個劇組正在橫店拍戲和籌備”，但并未區分這些劇組是否實際開工。證券時報記者近期在橫店實地走訪時，從多個業內人士處了解到的數據各不相同，最多的也只有30個劇組開工。 “往年一般都是六七十個劇組同時開工。隨著疫情好轉，6月份劇組開工和籌備的數量明顯多了。”橫店影視城演員公會厲姓管理人員告訴記者。 據《橫店集團2018~2020社會責任報告》（下稱“《社會責任報告》”）披露，在這3年間橫店年均接待349個劇組。橫店影視城的規模則能容納上百個劇組同時開工。所以無論今年橫店開工劇組的確切數據是多少，都可說是攔腰斬斷。 因劇組開工減少，群演數量也少了近一半。前述厲姓管理人員告訴記者，“演員公會累計注冊的群演人數高達10萬，常年在橫店的群演大概有8000人左右，今年只有四五千人在這邊。” 據記者實地了解，橫店的群演統一由橫店影視城旗下的演員公會管理，一個分群的群主向記者表示，“可能4000人都不到，目前群演公會群一共16個，現在每個群也就是100~200人左右。去年我管理的一個群最多人數達到400多人，今年100出頭，有些群可能100人都不到。” 每個懷揣演員夢來到橫店的年輕人，都渴望被幸運之神眷顧，一夜成名，周星馳和王寶強就是他們的精神圖騰。在橫店，最廉價的就是夢想和努力。但在認清了現實的殘酷后，很多群演就放棄了。剩下一些人則仍在堅守。 95后群演磊磊2018年就來到橫店做了一名“橫漂”，他告訴記者，“我們是這里最廉價的勞動力，群演一天10小時108元，如果超時了就會按照10元/小時結算。4~5月份疫情嚴重的時候，我2個月沒有跑戲，劇組少，不需要那么多群演。6月份有所好轉，接了2場戲，演了2天，收入216元。” 和磊磊一樣，群演等等已經連續3個月沒有進組。“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群演通告，都會提前把自己名字寫好，只等群主發通告來‘搶戲’，名額有限，如果沒搶到，意味著今天又沒有工作。” 當記者問他們是否考慮轉型或者放棄時，他們都很堅定地回答“沒有”。“放棄太容易了，還是想堅持一下。你看現在不是都在好轉嗎？4~5月份一場戲都沒接到，6月份就接了2場戲，會慢慢好起來的。”磊磊說。 配套商家：“端午節后，人氣開始慢慢上來了” 對于橫店來說，最具輻射效應，最有名的當屬橫店影視業。這個產業以其超強的輻射能力，帶動了整個橫店鎮的經濟發展。 根據橫店集團《社會責任報告》稱，截至2020年底，橫店聚集影視企業1462家，2004年至2020年累計營收達到1695億元，上繳稅費165億元，近3年營收706億元，上繳稅費61億元。 Wind數據統計顯示，橫店所在的東陽市2018年至2020年的財政收入累計為208億元，而橫店聚集的影視企業就貢獻了近1/3的財政收入。 此外，橫店鎮共有各類主題酒店、民宿1500多家，床位2.87萬張，2020年農戶出租收入4.38億元。截至2020年底，橫店影視城累計接待中外影視劇組超3200個，近3年年均接待349個，累計接待游客1.8億人次。2020年，橫店影視業營收281億元，旅游收入200億元，直接創造就業崗位近12.3萬個。 雖然最新數據橫店集團并未公布，但從過往數據也可窺見一斑，即橫店影視業對周邊配套產業的超強輻射能力。 據悉，全國70%的古裝影視劇在橫店拍攝。1個S級的大劇組就需要成百上千人，到橫店一拍戲就是幾個月，并由此引發粉絲應援經濟。受益的不僅是影視基地，還有周邊提供服、化、道、專業租賃、特技培訓等配套服務，以及旅游、餐飲、住宿、交通等產業鏈。 很多時候，你甚至會忘記橫店僅僅是1個鎮。但這個鎮的規模和經濟實力甚至不亞于1個地級市。東北菜、日式料理、韓式烤肉店、北京烤鴨……在這里幾乎能吃到全國各地菜系。還有包括星巴克在內的幾十家咖啡館，甚至還有高端健身房和SPA會所，也像是為演員們量身定制。還有，每隔兩三百米就有1家銀行。 然而，疫情卻讓這個小鎮踩下了剎車。劇組開工和籌備的同比大幅下滑，受影響最直接的自然是為劇組提供服化道景等周邊配套的公司和商鋪。 冠隆影視是一家為劇組提供帳篷、插線板、五金等各類耗材的公司，它的門店開在橫店國防路上，向東北方向走不到500米是群演們每天集合坐大巴去劇組的地方，往東南走200米就是拍攝《花千骨》、《仙劍奇俠傳》、《小李飛刀》等電視劇的清明上河圖景區。這一帶聚集了數十家演員經紀、影視制作、攝影器材、武術特技等影視配套公司。 冠隆影視門店負責人唐敏（化名）告訴記者：“去年半年時間我們就接了5個劇組的生意，今年就只有2個組，在1~4月，店里一單生意都沒有。在給劇組送貨的廂貨車停車場里，百八十輛都在那兒停著，去年就沒有1輛車停。” 名典租車的門店開在冠隆旁邊，老板房龍（化名）是本地人，手上有20多輛車。他們的主要客戶就是劇組，1輛別克GL8商務車按月起租，租金1個月1萬元。往年劇組多、需求大，20多輛車里只有四五輛閑著，其他都租出去了。到了今年，5月一整月只租出去了8輛，到6月上旬更是只有1輛在租。 類似的情況在如今的橫店比比皆是。記者在橫店采訪的兩天里，所到之處如影視公司聚集的國防路一帶、橫店影視產業實驗區，都是冷冷清清、門可羅雀，閉店、轉租的情況也隨處可見。 在橫店開民宿的王川（化名）告訴記者：“生意相比去年跌了將近90%，我們民宿一共25間客房，今年五一幾乎沒人，本來有客人預定了9間房間，結果客人下了高速后全部被勸返。但是端午節稍微好了一點，人慢慢多起來了，目前已訂出去8間客房。” 據王川介紹，橫店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蕭條過，以往大多數時候都是滿房，有的演員在這里一租就是半年以上。 一家大眾點評排名靠前的烤肉店老板稱，今年已經裁掉了一半的服務員，因為來這里消費的主要是游客以及劇組的人，但今年4~5月份，幾乎沒怎么營業。因為房子是自己的，所以還能勉強維持。“端午節后，人氣開始慢慢上來了，每天還能開幾臺桌，雖然跟以前沒法比，但總算是有人了。” “太懷念以前了，往年的橫店大街小巷都是人，尤其劇組開工多的時候，馬路上都塞得水泄不通，劇組有時候晚上收工吃個宵夜都得排3公里的隊。”群演公會的群主老楊說。 不過，端午節后，橫店已經有了較為明顯的好轉。據《東陽日報》6月6日報道，端午小長假首日橫店客流量相比五一假期首日增長近100%，為今年各節假日最高首日客流，一些酒店接近滿房。 事實上，疫情進入第三年，橫店出現的蕭條冷清除了疫情因素外，還有影視業的資本退潮。 行業陣痛： 資本退潮，影視下行 2014年被稱為A股的影視年，15家橫店（東陽）影視傳媒企業通過借殼、并購等手段集中上市，一時間風頭無兩。 此后的影視行業一路高歌猛進。僅以電影票房為例，2014年全國票房收入為296億元，到2019年達到最高值的641億元，短短5年實現翻番。 以2018年影視圈查稅風暴為轉折點，影視行業開始下行。Wind數據顯示，A股24家影視傳媒公司自2018年開始凈利潤增速下滑的就已經達到19家，占比80%。 到了今年初，虧損多年、網劇網大背后最大的資方愛優騰（愛奇藝、優酷、騰訊三大視頻平臺）停止燒錢模式，“降本增效”成了行業新的主題。 2022年一季度，華策影視營業成本較去年同期減少75.3%，中國電影減少32.1%，文投控股減少17.5%。具體到影視項目上的表現就是“保住頭部項目，砍掉腰部項目”。 過去10年平臺方燒錢擴張的模式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影視行業的繁榮景象，進而也帶動了橫店的發展。如今擴張停止，行業跟著陣痛。“就現在開始停拍，（目前已有的產量）我們覺得能播到大后年。”導演李遙波說，“所以現在減量減得非常大。” 疫情的好轉對等待開機的劇組是好事，但這只能解決存量問題，并不能帶來新的增量。已經在業內小有名氣的李遙波，在接手目前的項目前，也已經一年沒拍過戲，李遙波笑稱：“我是知名待業導演，這部戲拍完以后下部戲在哪里？大家普遍存在的一個狀態就是焦慮。” 然而，影視有寒冬，橫店永不眠。面對疫情+資本退潮，橫店也在積極自救。 橫店自救： 扶持直播、短視頻行業 就在傳統影視業愁云密布的時候，在橫店有一個行業卻逆勢增長，也是證券時報記者在本次走訪中遇到為數不多充滿生機和活力的領域。 在橫店國防路上的一家相關公司內，老板蘭宇（化名）向記者表示，“剛來橫店也是從群演做起，但后來堅持不住，收入太低了。后來看到直播行業是個風口，就轉行做了直播。這里做直播有天然的優勢，現在公司50多個主播，打算把旁邊疫情前退租的電子煙店鋪租下來，用于招人呢。準備嘗試短視頻。” “橫店很多美女帥哥過來當群演，本身條件都特別好，又學過表演，在鏡頭面前不膽怯，招人都特別方便。”蘭宇說。 而橫店鎮雅堂橫漂村此前還發出了《關于打造淘寶直播橫店第一村的通知》。“致全體橫漂藝人：為了打造橫店直播網紅村……公開招聘與淘寶直播相關的500多個崗位，希望橫漂藝人們踴躍參加，積極發展除演戲外的第二職業。” 這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橫店這個以拍古裝劇為主的影視城，在新的內容消費方式影響下進行著更多元的探索。根據企查查數據顯示，目前東陽市注冊的直播公司達到1029家。 事實上，從2020年開始，一大批群演就開始嘗試直播或者短視頻。這些群演平時在橫店只能飾演死尸或者丫鬟一類無關緊要的角色，而現在，有些群演卻成為短視頻里的“主角”。 蘭宇告訴記者，目前橫店的一些小影視后期制作公司，開始大量承接豎屏短劇工作，加上抖音、快手、騰訊視頻號對于短劇的扶持力度有增無減，“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我們就多招點人，做一些微短劇，這也是培養紅人的一條出路。” 包括李遙波在內的多個業內人士都觀察到的一個明顯變化是，今年來橫店開工的劇組中，投資額在數千萬或上億的大組越來越少，小型網劇、網絡電影以及近兩年興起的中短劇劇組占了目前橫店劇組的多數。 “長視頻成本過高，而且過審嚴格，一部劇的制作周期從立項、引資到拍攝、剪輯等通常需要一兩年的時間，但拍攝后還不一定能播出來。資本方的回款周期很長，但短劇和微短劇體量輕，傳播迅速，一部微短劇從立項到上線可能只需要2個月時間，快的可能1個星期，制作成本僅僅需要幾十萬元，通過一些頭部短視頻播放也能獲得可觀的流量。而橫店也有先天的優勢，拍攝場地免費，你只需要帶著本子來，拿著片子走。”蘭宇稱。 與此同時，橫店重大影視文旅項目的謀劃與投資建設工作并沒有停滯。2021年，橫店集團對外宣稱將投資380億元，打造“全球最強的影視產業基地”。 具體來看，橫店將重點推進21個影視文化產業項目。而在新建項目中，橫店加大了民國時期、當代場景、高科技攝影棚的建設，這也能看出橫店集團想降低對古裝拍攝場景的過度依賴。 目前，橫店影視基地占地總面積5萬多畝，涵蓋超30個影視拍攝基地，擁有百余座甲級(電影級)、乙級(電視級)攝影棚，古裝、年代、現當代影視拍攝場景數量超2000個。 可以看到，橫店依然是影視劇拍攝的最佳選擇，擁有國內最完善的產業配套，形成了自身強大的護城河，其他地方的影視基地無一能與它競爭。 而在此次采訪中，從采訪對象口中聽到最多的就是“等”，大家都在苦苦堅守，等待疫情好轉，等待更多的劇組開工，等待游客到來，等待一個車水馬龍人流如潮的橫店。